老外把北洋时期民国的书,还能卖出去吗?


文/张鸣

我的这本小书,能在台湾出版,出乎我的意料。原以为,像辛亥革命这种事情,虽然说是中华民国的起点,但时至今日,在好些在法理上仍旧是民国人的台湾人都不大乐意提民国的时候,这样的书,还能卖出去吗?毕竟,对于现在多数的台湾人来说,那段历史,不过是100年前发生在大陆上的陈年往事。依我在台湾逛书店的感觉,虽然说台湾人对中国历史也有兴趣,但跟大陆一样,似乎比较喜欢有皇帝的历史,喜欢宫廷秘闻,喜欢官场暗斗,也喜欢战场金戈。对于民国,大概当年说的人太多,有些厌倦了。反正,现在再找,关于民国的书,在书店里已经不多见了。

其实,辛亥革命跟台湾的关系,要比跟大陆密切得多。毕竟,这里还是民国,而我们那里已经不是了。现在的中国大陆还叫共和国,从名称上,跟台湾没有太大的分别。据说当初确定国号的时候,曾经有个括号:中华民国。但是,此提议遭到了致公党的领袖司徒美堂的坚决阻击,此老其实是在替他们党的前任大佬陈炯明报一箭之仇,但是没想到却给后来的中共领导人留下了大麻烦。否则,现在大陆跟台湾拉关系的时候,可以厚着脸皮说,其实我们是一样的。有老外把北洋时期的民国称为第一共和国,国民党时期的民国为第二共和国,而现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为第三共和国。自打辛亥中国挂了共和的招牌,到现在也没有人能把它摘下来。但是,这三个共和国,内涵还真是有点不一样。

虽然说,第一个共和国是国民党的前身同盟会手创的。但是,这个共和国跟第二个国民党标记的共和国,还是大不一样。北洋的共和国辛亥摇晃的中国,有点乱,但国民党的民国,在制度上以党治国,以党代政的味道太浓,民主和自由都不够多。所以,在一些研究者眼里,这样的民国有太多的列宁主义色彩,近乎一个独裁政权。不过辛亥摇晃的中国,这样的评价,历史的看,多少有点过分。国民党的民国,有列宁主义的色彩,也有西化的色彩,甚至还有一些传统士大夫和帮会的色彩。色彩过于斑斓,但不乏亮点。有人排列了国民党高官中获得欧美大学学位的人的名单,长长的一列,即使在今天,仍然让我们这些大陆人感到有些汗颜和艳羡。也许,多少因为这个缘故,在台湾的中华民国,民主化的转型,才能这样顺利。

辛亥革命,是近代革命的第一声。此后,中国似乎总是在革命。五四文学革命,伦理革命,然后是国民革命,红色革命,一直到文化大革命。在国共两党的叙事中,革命已经成为一种近乎神圣的字眼。大陆这边尤其过分,凡事沾濡了革命,就必定有正面价值,革命同志,革命战友,革命友谊,革命伴侣……,凡是坏事,必然是反革命。一时间,所有的罪犯,都是反革命,反革命杀人犯,反革命纵火犯,反革命强奸犯,反革命盗窃犯。到了这个份上,革命自己就把自己消解了。

今年是辛亥百年,海峡两边都声言要纪念一番,我只希望,纪念不要变成单纯的庆典,到了日子,各开一个大会,整一点隆重而且费钱的仪式就完事。凡是关心这个事的人,多少对那段历史应该有点反思。辛亥的伟人,不再仅仅作为某种符号存在,对他们的回顾,也不再是说滥了的老调子——按 鲁迅先生的说法,老调子早晚会唱完的。

这本小书,是我作为一个没有留学经历的大陆学人,一段时间集中阅读有关辛亥革命的资料,出产的一种类似读书随感似的的东西。这些年来,我似乎被裂成两段,一段大头,每日泡在从晚清到民国这段历史中阅读,爬梳和写作,出产一点非驴非马的文字;一段是小头,经常给各种报考写一点令某些大人物不愉快的时评。前者貌似学者,后者貌似媒体人,其实两者都不是,时常遭遇尴尬。但是,两种角色,还是经常在我身上打架,有时候,弄不好,两者就串了。写出来的所谓学术文字,怎么看都像散文和随笔。现在的时髦,叫做混搭。

混搭的结果,有时候会能赢得掌声,但更大的可能是两边不讨好。但是,没办法,我已经这样了,人已年过半百,很难再回炉,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媒体人或者学者。好在,货色如何,买家说了算。已经做了王婆,自卖自夸和自我贬抑都无济于事,说到底,写了书,是要给人看的。记得我生平的第一本书,就是关于民国的,1980年代末,放在“暮然回首”丛书里一并出版。丛书的编者,告诉我此丛书后来出了台湾版,但我那本被剔掉了,因为我对蒋公(中正)多少有点不敬。这次这本小书能出,而且能在纪念辛亥的当口出来,说明台湾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。作为一个写书的人,我喜欢这种变化。

爰为序。

张鸣

2011年3月于北京清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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