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湘西美食)南洞庭湖湿地公园里的野菜种


我所在之地,也是南洞庭湖的琼湖湿地公园区域。南洞庭湖湿地据说有植物864种,我地有多少种呢?大约也有几百种吧!野菜自然也有几十种。所谓“湿地五品”,只是近年区别于“洞庭四珍”的时髦叫法,其实何止这几“品”呢!

水米子。水米子学名鼠麹草水米子粑粑,又叫清明菜,周作人《故乡的野菜》中叫“黄花麦果”。多生于水边,叶若调羹,长着银色绒毛,高不过尺。一般在尚未开花之时将嫩尖采摘回来,捣碎与适当加粘米的糯米粉和匀做糕饼,有的地方用来清明祭祖。清吴其濬《植物名实图考》中说:“湘中春时鬻于市。五溪峒中尤重之,清明时必采制,以祀其先,名之曰青。其意以亲没后,又复见春草青青矣。”周作人也明白写着,他们那里用来作供。湘西一带叫蒿菜,做成的糕饼,用树叶包裹,叫作蒿菜粑,去湘西春游的,很多人带回去给家人吃。

我们这里清明也挂山,却不兴祭祖,因此从不见有人将水米子做糕饼。都是捣成浆状,去渣,与磨好的糯米浆和匀做“坨子”(即汤丸),吃起来糯糯的,软软的,滑滑的,香香的,吃后半天口里尚有余味。我小的时候,每年的正二月,几乎家家户户都做。谁家做了水米子“坨子”,还会叫邻居一起共享,邻居不在家的,就留一碗,等他们回来了送去。但不知怎的,后来就极少有人做这种“坨子”吃了,有一年回乡下,问村里人:是嫌磨米浆什么的麻烦么?村里人回答说,是田间地头不怎么长水米子了,并说有许多野生植物不见了。那年年初,我从广州回来过年,却在岳家前的河边山地又见到许多,只是瘦如香扦,状若枯蒿。而近年来,看到老家微信群友拍的照片,却又如先前一样肥壮了。我在微信群里发话,问现在还有人做“坨子”吃么?群里立即有好几个人回复:如今,水米子坨子,又成为我地著名小吃了。

蕨子。这里说的“蕨子”不是指蕨菜,而是洞庭湖区丘陵地域近水山坡生长的一种藤状野生植物。我知道的就有三种,一种叫牛尾蕨,根可入药,名大通筋,茎粗如小指,色褐若野芹,嫩茎无叶,似蒜薹。另一种叫叶蕨,或是牛尾蕨的另一品种,只是茎比牛尾蕨小,色略淡,出土不久便长出叶来,根与牛尾蕨相似,只是略小,供销社收购时也不区分。再一种是刺蕨,其茎有刺,根若黄花菜之地下茎,也可入药,称“小通筋”,叶呈粉绿若雪松。所谓蕨子,便是这三种植物的嫩苗。

先前,我地蕨子较多,每年的正二月,就邀了同伴到山上去掐。只是那东西娇贵得很,只要一掐断,就会流出汁来,一会就老了。但也不难解决,就是立即在断口处呵一口气,那汁就凝固了,就不老了。当然,呵气保嫩还只是一种临时办法,回去以后还需立即浸入凉水之中或尽快炒食。蕨子吃法简单,一般是切成寸许长小段放入锅中清炒,当然也可以炒肉,叶蕨还可以煎鸡蛋。但无论怎样吃,味道都好,脆嫩爽口,有一种特殊的蕨香。只是我到城里以后,基本上没有吃过了,不知为什么,市场上似乎也没得买。前年春天,我偶到菜市场去逛,却见几个乡下人用撮箕挑着许多蕨子在卖。我怀疑是人工种植的,问一个卖蕨子的人:这蕨子,多年没见过了哦,怎么突然又有了呢?对方回答说,这东西谁会去种植呢。并说,现在湖汊沟港草都比先前绿多了,好多多不见了的植物,现在到处都有了。

野藠子。野藠子既像藠又像葱,因之又叫“胡葱子”,也有叫“野藠藠”或“胡葱葱”的,洞庭湖区丘陵地带最常见。每年春天一来,特别是下得一场雨,桔树土里、麻土里,到处都是,这里一片,那里一丛。对于农作物来说,野藠子是一种最难除的杂草,土壤越熟,长得越多,小时候在队上出工,几乎天天要薅这种草。尤其是长在麻土里的,要用耙头挖,如果只以锄头刨去其苗,一场雨水下来,又长满一土了。

野藠子虽为杂草,却是一种极好的野菜。我地七十年代前出生于农村的人,几乎没有没吃过的。野藠子吃法很简单,若是春天,将全苗采了回来,洗净,去头,切成寸许长小段,放锅里炒熟即可。味道像葱,却比葱甜,特别是生长于土中、洁白如雪的部分,更甜更香。也可以像韮菜一样煎鸡蛋,但那时鸡蛋要卖钱,一般都只清炒。而到夏天,就只吃心了。夏天,野藠子便会像蒜一样长出心来,当尖端的花刚成苞时,掐回来切段炒食,味道更胜于全苗,有蒜薹之香韮菜心之甜,却比蒜薹韮菜心更嫩。不过,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,后来到城里后,就再也没吃过野藠子了。听说,农村的人现在也不怎么吃那东西了,为什么呢?是不是那东西越来越少了?我也没问过,但市场上还是偶尔有人卖。

地米菜。地米菜学名荠菜,是田间、路边、荒地、河滩、林下、山坡随处可见的一种野菜。先前读周作人和汪曾祺的《故乡的野菜》,觉得他们那里吃荠菜吃得很文化。有很多民俗在里边,还有多种专著记述,我地似乎没有。后来一想,又觉得我地三月三吃地米菜的风俗,远胜于他们那里。辛弃疾“春在溪头荠菜花”、陆游“春来荠香忽忘归”和郑板桥“三春荠菜饶有味”,都说明三月三吃地米菜不是我地独有的习俗,但我们那里,每年三月三这天,无论是乡下还是城里,几乎无家不吃地米菜煮鸡蛋。这天若是遇到熟人打招呼,一定是问:“吃了地米菜煮蛋么?”

汪曾祺说,他们那里的荠菜是可以上席的,还说有凉拌、做馄饨等吃法,我们那里却从没见过。除了荒年炒食过嫩苗外,就是三月三用来煮鸡蛋。况且,这时地米菜已开花了,煮了也只吃蛋而不吃地米菜。之所以这样吃,说是药用价值高,可治多种毛病。有个地方还编出了故事,说是华佗见一老者患头痛症,就在园里采把地米菜嘱其煮鸡蛋吃,老者服蛋三枚即愈,后来人们便纷纷用地米菜煮鸡蛋吃。但我们这里没有这种说法,我地的说法,主要是说吃了腰不痛,并说,只有三月三这天采来的吃了才有效。从这一点可以看出,三月三吃地米菜煮蛋,其实早已成为一种民俗,而不是其药用价值了。近年来,也有在三月三那天用地米菜叶剁碎和肉包饺子的。据说,近年的地米菜到了三月三也没老,问是什么原因,都说不知道。

鸡菱杆。鸡菱杆就是著名中药芡实的茎,如大拇指粗,中空若藕。这种植物浑身是刺,像菱角一样,全都长在水下,只有睡莲叶一样的盘状叶子浮在水面。多是和菱角生长在一起,有菱角的地方,往往就有鸡菱杆。我小时候的春夏两季,湖汊里到处都是,湾在湖汊的船要驾出去,必须在菱角和鸡菱杆中杀出一条路来。鸡菱杆的采摘很费劲,要将镰刀绑在竹篙上,伸到水下面去把鸡菱杆从根部和叶部割断,再捞上来。吃法却很简单,撕掉其皮,斜切成寸许长小段放锅里炒熟即可食。其色白中带紫,其味若藕若莼,很是独特。尤其是近年兴吃野菜后,城里人尤其喜爱,去农家乐吃饭,鸡菱杆是必点菜目。

先前在乡下时,常听人唱这么一首儿歌:“鸡菱杆,薄荷叶,南湖洲,唱大戏,纸烟槟榔算我的。”这儿歌是什么意思呢?不知道。但说明鸡菱杆是乡下大人小孩都知道的东西。不过,鸡菱杆以前农家也很少食用,只是偶尔搞来尝个鲜,街上更不见有买。街上有买,是城里兴吃野菜后才有的事。前些年,这东西极少有了,我老家的湖汊里,好像看不到鸡菱杆了。但近年市场上有卖。怎么有卖的了呢?有人说是野生的,也有人说是人工种植的。

湖湘之地,野菜有很多很多,仅我地经常食用的水米子粑粑,就还有马笋、香椿、蕨菜、金狗根、野菌子、地木耳等等,一时说都说不完。并且,有的还搞不清名称,有的只能用土话说而无法用文字写。湖湘野菜,与湖湘文化融为一体,与湘人生命融为一体,便是不常吃的,无论过了多长时间,我们还是记得。就像心是一块土,野菜就生长在那里,生着根、开着花……